2022-02-14
环球消息!许蔚:血经如何书写,看元代宋濂详载|金华佛教与江南文化学术研讨会
编者按:2023年6月24日,由金华市佛教协会主办,金华积道山天圣禅寺、浙中佛教文化交流中心承办的“之江问道,文润浙中——浙中佛教文化交流中心成立揭牌仪式暨金华佛教与江南文化学术研讨会”在山川秀丽,人文荟萃的金华召开。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许蔚先生出席论坛并发表了题为“宋濂《血书华严经赞(有序)》识小”的学术演讲。凤凰网佛教文化摘录许蔚先生论文主要观点如下:
许蔚做学术演讲
(资料图片)
研讨会现场
血书,一般来说,是在非正常情势下,以血液替代墨汁书写的行为。无论史书,或是通俗文学,往往见载以血液书写遗言,或者以血液书写姓名等信息的行为。较为人所熟知的,如《西游证道书》中江流儿故事陈母血书嘱咐,《水浒传》中血溅鸳鸯楼故事武松以血留名,又如觉浪道盛答黄子安,所举《水浒传》安道全遭燕青设计事,均属此类。这些在急迫情形之下,无从寻觅笔砚,不得不以血液代替墨水来书写的行为,无论所用是本人还是他人之血,都是以血液代表自身或者生命。与此类似,血经往往也被认为代表书写者本人之精诚,或者被视为舍身之一种。(注释1)
血经,又称血字经、血书经,通常是指佛教僧人或者佛教信徒破身取血(一般为刺舌血、刺指血或刺臂血)以书写的佛经。相比前述一般意义上的血书,血经的书写较为从容,而且始终都是有意的置墨汁不用,而以血液替代或混合墨汁来书写。有关中国古代血经的制作,前辈学者已指出应始自梁武帝时代。至于血经实物,除敦煌写卷中的几件外,多为明清时代之遗存,现存也多为《华严经》。
有关以人身血液书写佛经的信仰行为之缘起,村田澪在梳理前辈学者论述的基础上,首先排除了较晚译出的《华严经》,并进一步论证中古时代血经书写实践的兴起,未必是特定经典如《梵网经》影响下的产物,而主要应与模仿诸经典所记载的佛本生故事有关,即源自模仿佛陀前世刺血洒地、以血和墨的苦行,期待来生能如佛陀一般成就。(注释2)
关于此种苦行,柯嘉豪指出尽管佛经中描述了剥下自己的皮肤作纸、折断自己的骨头为笔,并用自己的血液(和墨)来书写经典的流程,但没有证据表明印度的佛教信徒曾经如此做过,并且即使是苦行僧也几乎不可能这么做。他认为只有像是自视为处于佛教边地的中国佛教信徒或者受中国影响之东亚世界的佛教信徒,才实际实施了用血和墨来书写佛经的信仰行为。(注释3)对此,村田澪也指出僧传及正史中并没有利用皮肤、骨头来书写佛经的事例,而只有以血液来书写佛经的记载。
也就是说,关于血经的制作,前辈学者的论述除否定析皮作纸、折骨为笔等不现实的操作外,基本上是按照佛经或者佛本生故事所提到以血和墨来描述血经的制作,也就是说血经就是将破身所出血与墨混合,用于书写佛经的信仰制品。当代学者利用科学仪器,对一件馆藏唐代血经进行化学试验,结果也表明,其字迹虽然确实检测出了血液,但并非仅仅是血液,除后续用含汞颜料修补的部分字迹外,大部分字迹实为血液与朱砂的混合物。(注释4)既然唐代血经实物中存在血、汞混合物,那么,令人好奇的是,血经的制作除了刺血和墨,甚至就径直以血液书写以外,是否还有什么更复杂的制作工艺或者制作流程呢?
元代苏州地方的半塘寿圣寺僧释善继血书《华严经》(今存,藏苏州西园戒幢律寺),有宋濂所作并书《血书华严经赞(有序)》一首,收入刘基编、郑济等校刻《宋学士文粹》卷八,亦收入云栖祩宏辑录、钱谦益校订《宋文宪公护法录》卷九,后者以小字附入谢陛跋,述该血经流转始末,又附钱谦益跋,对谢陛之误会予以订正。(注释5)
关于该血经的制作,宋濂在序中有较详细的介绍:“土人幻灭严持梵行,欲求无上真如之道,尝自念言:华严大经,实中天调御第一时所说一乘顿教,最为尊胜。欲爇松为煤,入以香药,捣和成剂,以书此经,而彼松煤者,假物所就,具黑暗相,有染白法。欲煅汞为丹,承以空露,研润如法,以书此经,而彼汞丹者,炫耀可观,能盲人目,非助道者。欲椎赤金素银,廉薄如纸,复粉为泥,以书此经,而彼金若银者,虽曰重宝,外尘为体,初不自内。以是思惟,身外诸物,若胜若劣,若非胜非劣,若一若多,若非一非多,皆不足以称此殊利。维我一身,内而心膂肺肝,外而毛发肤爪,资血以生,资血以成,资血以长,资血以至壮、老暨死。是则诸血,众生甚爱,如梵摩尼,一滴之微,莫肯舍者。我今誓发弘愿于世雄前,以所难舍而作佛事,从十指端刺出鲜丹,盛于清净器中,养以温火,澄去白液,取其真纯,蘸以霜毫,志心缮写,满八十卷,尊阁龙寿禅居”。(注释6)
如前所述,通常有关血经的题跋、愿文、赞、诗都尽力想要令读者接受以血书经具有宏大的功德利益,或者以血书经并非污秽之事(如释智及《血书法华经报母》将血字比喻为红莲)。而宋濂论述的焦点并不在血书本身是否污秽,或者功德如何,而是在为什么不采用其他通常用来书写佛经的材料。也就是说,在认可人体血液可以用来书写佛经的基础之上,对选用其他无论是日常性材料或者较非日常性的珍罕材料的合理性统统予以排除。通过列举诸材料的劣质,宋濂成功避免了陷入人体血液本身质性优劣问题的泥潭,从而仅从人身可贵处提出舍身、舍血之可行性。不过,无论是转述释善继的意思,还是宋濂自己的发挥,此种书写策略仅在此序中有效,无法扩展到此序、此写经以外,否则其他无论用墨(松煤)、用硃砂或者用金、银泥书写的佛经就都成为了亵渎佛法的物质证据。这恐怕是他在写作时所未曾意想到的。(注释7)类似此种思虑不周之处,也体现在他关于刺取指血流程的描述。所谓“从十指端刺出鲜丹,盛于清净器中,养以温火,澄去白液,取其真纯”,似乎是对释善继刺血写经行为的实录,表明刺出之血要经过处理,理论上来说,这应是为防止血液迅速凝结。而“取其真纯”的文学表述既牺牲了实情,又掉入了上文曾经避开的“污秽”陷阱,意味着人体血液本属污秽,需要提取“真纯”方可使用。
钱谦益提到“善继写经始于至正二十五年乙巳(1365),成于次年丙午(1366)”,一年之后即告成功,从宋濂的表述说“蘸以霜毫”来看,似乎是使用未曾蘸取墨汁的笔,纯以指血代替墨汁来书写经文,令人多少感到有些迅速;(注释8)或许还应是和血为墨,方能较快写完。可是,宋濂序既强调以血为墨的优胜,和血为墨似乎使得血液遭到污染,并且不能去除松煤假物之劣,自然也就与其序中表达观念不能相合。不过,实际情形究竟如何,可能还是需要实物的印证。另外,谢陛跋称他“一再瞻仰此经”,见其“血光融莹,渐变金光”。而该血经所附周永年跋则说“血书前半鲜明,成金黄色,后半稍暗”,并认为是因为释善继后来食盐导致血色暗。(注释9)又,《宋文宪公护法录》同卷收《写经为像及血书心经赞(有序)》一首,其赞也提到“复刺鲜丹,重书契经。愿力所致,如黄金色”。血书成金色,参照唐代血经检测结果为血、汞混合,或许是另掺入了其他物质。当然,此点也有待检测方能证实。
注释:
1、血经背后所蕴含之舍身、功德观念,前辈学者均有讨论。无论身病、报恩抑或冥福,虽未尽列明,大体不过此类,不必详述。另外,前辈学者多就歃血为盟、哀毁泣血等讨论血经与中国古代礼仪之间的关系。关于后者,晚近血经题跋确实将“以骨为笔,刺血为墨,书写经典”与“割股”、“杀身”、“伤形毁性”相比附,认为“亦忠臣孝子之用心”(《随缘集》卷一《血书法华经跋》,CBETA2016, No.975)。前辈学者也提到全世界都有以血液书写符咒的做法,此点也得到历史记载、通俗文学以及法术文献的印证,诸如使用狗血、鸡血、羊血、鳝血或者兵死者血液来书符、驱邪等,均极常见。此种巫术的应用,多与“污秽”有关,尽管看上去与血经似乎毫不相关,但晚近血经题跋中也确实提到有关血液“污秽”的疑惑,说“有谓书经用紫粉青墨,岂不清净,何用血书?血是腥物,一点染人衣服,尚生厌恶,何以书出世清净佛法耶”(《紫竹林颛愚衡和尚语录》卷七《刺血书华严经跋》,CBETA2016,No.)。
2、村田澪,《血经的渊源以及意义》,《佛学研究》2012年第二十一期,页63。參見村田みお、石井公成,《実践仏教》第四卷《教えを信じ、教えを笑う》第一章《写経と仏画》二《血字経と仏画ー物語の力》,京都:临川书店2020年版,頁60。承陈志远提示参考此书,谨致谢忱。
3、John Kieschnick, Blood Writing in Chinese Buddhism, Journal of 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Buddhist Studies, vol.23(2), 2000, p180.承纪贇提供此文,谨致谢忱。
4、蔡军、李文、史梅、胡文兵,《化学在考古学中的跨学科应用:使用手持式X射线荧光光谱仪鉴定唐代血经主要元素成分》,《大学化学》2022年第37(12)期。
5、主要是谢陛误读了宋濂序,以为宋濂自述永明延寿入母胎,系指释善继之转生,从而提出三世因果一说。
6、谢陛跋认为“土人幻灭”系释善继别号。
7、类似的论述亦见前举《紫竹林颛愚衡和尚语录》卷七《刺血书华严经跋》。该跋以内外财观念解说纸墨与血书的关系,比较合理;但接着正面回应血液污秽,以墨、金与血液对比,在该跋中虽然合理,也与宋濂所说一样,无法推而广之。
8、钱谦益只是概述。雍薇《西园寺血经述略》说是“从至正乙巳仲春六日,到至正丙午季秋八日,历时一年半”(《曹雪芹研究》2014年第二期,页13),较为具体,应是根据血经所见记述。
9、叶瑞宝,《苏州寺院藏书概述》,徐良雄主编《中国藏书文化研究》,宁波:宁波出版社2003年版,页399。原书未见,转引自《西园寺血经述略》,页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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